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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叶周】La Bella Addormentata

※童话新编系列 这回是睡美人啦 仍然没有半毛钱关系 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都有缠满荆棘的古堡(。

※本来想当做2017年的最后一篇文章的 但是实在卡得很厉害就拖到了现在_(:з」∠)_插入了一点自己的人生观 如果你能喜欢就太好啦

※稍微爆了点字数…9000+

※每次写文都在复建OTZ如有错误或ooc欢迎指出

※提到的通过表来确定方位的方法是真的 详情可见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(选考地理)》XP

※提到的小岛也是真的 用了《稻草人手记》中的译版

※下一篇应该是和原著毫无关系的拇指姑娘

灰姑娘篇 La Gatta Cenerentola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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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早安,殿下。”

寥寥晨星还未被天光完全遮掩之时,王宫中已有早起的侍卫和侍女在忙碌,他们以才貌和寡言闻名的王子也带着温和的笑容朝他们点头。

“殿下真勤奋呀,这个时间就去图书室了。”侍女们切切私语着。

而王子殿下想着总是懒洋洋窝在图书室的某个人,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了些。

图书室在走廊的尽头,他推门进去,果然见到窗边坐着的人影。

“小周来啦。”

那人抬眸笑起来,靠窗的手臂在微蓝晨光中泛着莹莹的白。

 

 

如果去追溯叶修和周泽楷的第一次相遇,得一直回到五年前,周泽楷十五岁的时候。彼时他虽已是沉静的性子,却对大陆上的遗迹颇感兴趣,老当益壮的管家见他如此,便讲起王城郊外一个爬满蒺藜的古堡。

当然,他并未想到向来沉稳乖巧的王子会孤身一人闯入古堡。

一段荆棘被周泽楷挥剑砍落,但很快又有新的荆棘蜿蜒而出,重新缠满木门露出来的缝隙。

他皱起眉,半晌深吸一口气。剑光连闪,趁着荆棘生长的功夫,周泽楷侧身撞进了古堡。

久未开启的古堡充斥着一股霉湿味,再加上四处攀爬、将窗户遮得滴水不露的蒺藜,透着股阴森森的鬼气。

周泽楷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,饶是他已极力放轻了脚步,皮靴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仍清晰可闻,像是踏在谁的心脏上。

哒、哒、哒……

“吱——”

木板不堪重负的声音中,周泽楷感觉自己的右手按进一片潮湿中,令人想起古林深处久不见风而积起的层层苔藓,或是冰凉而黏腻的泥淖。

他向后弹开两步,浑身的肌肉因为戒备紧绷着。

额发在他停步后仍然微微浮动,周泽楷一愣,眸中掠过惊讶之色。

有风。

气流的扰动出现在封闭古堡中是何意味再清晰不过,他定了定神,挥剑斩下。

许是因为潮湿,木板与地面碰撞只发出了一道闷响,和激起的灰尘一起很快轻柔地散在空气中。

门内十分空旷,有阳光从上方漏下,渲染出一室飞舞的金色光尘,周泽楷往里走了两步,怔住了。

从小被称赞容貌、但其实对他人的外貌几乎无感的王子,第一次觉得小人书中被精灵和神明祝福的人,是存在的。

他挪近了些,目光从那人的五官落到绘有繁复纹样的服饰和地面上被遮住大半、像是无数次鲜血干涸而成的暗褐色印迹,嘴角慢慢抿紧了。

是祭祀。

祭天之礼在周泽楷的父亲这一代被废除,所以周泽楷曾经见过几个作为祭品养大的少年——他们一出生就被抱走,也不被允许和他人交谈,终其到二十岁的一生概括起来不过是出生和死亡。

啪嗒。

液体在地面溅开的声音打断了周泽楷的思绪,他下意识地朝着发声源看去。

 

 

叶修睁开眼睛就看见眉目清俊的少年偏头望着自己的滴血的手腕,眸光迷惑。

他忍不住笑了一声,坐起身,黑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。明明四周都积了厚厚的灰尘,他身上的一切却穿越了时间般整洁如新。

除了在地上铺开的长发。

周泽楷听见这边的动静,小心翼翼地跑到叶修面前五步停下,等灰尘重新落回地面才慢慢走过来,蹲下。

“没事?”

目光有些奇异地看了周泽楷一眼,叶修懒懒勾起唇角:“没事。”

他从袖口撕下一截内层的布料,示意周泽楷伸手过来。

察觉到少年连指尖都僵着,叶修的视线在他泛红的耳尖一停,开口转移他注意力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周泽楷。”周泽楷垂眸盯着叶修的动作,倒是回答得很快。

“我肯定比你大,叫你小周可以吧?”叶修指尖一转,在他手腕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。

“嗯……”周泽楷终于抬起头来,面上还有些未完全褪去的红晕,眼眸却亮而清澈,直直望着叶修,“名字?”

“我吗?”叶修一怔,旋即笑起来,眸中怀念之色一闪而过,“我叫叶修。”

 

 

人与人的相熟数日就足矣,周泽楷很快发现叶修和自己见到过被当作祭品的孩子大不一样:他似乎去过许多地方,会许多周泽楷在王宫中闻所未闻的稀奇玩意儿。

疑惑归疑惑,周泽楷从未真的开口去问——毕竟这片土地上,祭祀永远是牺牲的同义词。然而他的情绪对叶修来说实在太过明白,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了两三次后,叶修便笑着揉乱他偏长的头发,说,我偷偷溜出去玩了。

这实在是一个算不上回答的回答,但周泽楷知道这句话背后是什么,因此他只是微微点头,专注地看对方将牛皮纸撕下一角,折几折,置于唇边。

一声清脆的笛音跃出,在空气中激起一圈透明的涟漪。

周泽楷瞪大了眼睛。

旁边的叶修正在嫌弃这声音太薄,见他这副神情忍不住一乐,将手中的纸抖抖:“很简单的,我教你?”

周泽楷点点头,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叶修手中的纸片,低头在纸上照着叶修撕下的宽度又撕下一条。

等他重新抬起头,叶修把手中的纸递近了些,给他看上面的折痕。

纸很快折好,周泽楷回忆着叶修之前的姿势,试探性地吹出一口气。

纸片抖了抖。

意料之中。他偏了些纸的角度,再次吹出一口气。

一声与之前如出一辙的笛音,但并不是周泽楷吹出的——叶修正抿着他那张纸片,冲周泽楷微抬下巴。

这回周泽楷思考得久了些,拿起纸条时嘴角微展。

短促而微弱的一响,像是开春藏在未融冰雪之后的雏鸟初鸣。

“很简单吧,”叶修笑起来,顺手又揉了一把周泽楷的头发,“有种叶子吹出来更好听。”

 

 

时光如水般淌过,本来就处于发育期的周泽楷早已裁了好几次新衣,看上去只比他稍大些的叶修却还是老样子,连之前出来时嫌麻烦剪短的头发似乎也没再剪第二次。国王和王后虽然奇怪,但想到是自己儿子长这么大唯一一个交心的朋友,便也将这件事搁置不论了。

总而言之,叶修一直是一个有些神秘的普通人。

直到两年后的冬季的一个晚上。

已经过了就寝的时间,周泽楷躺在床上,望着一片黑暗的天花板发呆。原因无他,今天下午国王将周泽楷叫到书房中,告诉他半个月后要去南巡。

“算上出海将近一月,要赶在开春前将南方各城的情况反馈回来。”在众人面前向来威严的国王咳嗽两声,温和地看着他唯一的孩子,“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。”

周泽楷从来都不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——说出来可能令人难以置信,但被忽视确实会让他更自在一些,然而对于他的身份所应担起的责任,周泽楷从来不会逃避,所以他只是平静地伸手取过桌上茶壶将杯中的红茶重新加满。

温热的液体落入杯中,袅袅升腾的白雾蜷起又舒展。

“好。”他说。

虽然王国在南方沿海同样有领地,王城却建在气候更为温和湿润的北方。对从小长在王宫的周泽楷来说,不管是船还是海,都是极其新鲜的东西。

他忍不住猜测着南方小镇和海岛的模样,也因此没有像往常一般早睡。

对着门的墙壁上突然闪出一线微光。光线很模糊,忽明忽暗地在墙上跳跃着。

大概是烛光,他想,或许是侍女忘记了什么回来取。

但门长久地半开着不动,久到让人不得不怀疑门外人的目的。

然后,某个瞬间,光线骤灭。

周泽楷瞳孔一缩,但仍一动未动,呼吸也放得愈发轻缓。由于侧躺的姿势,他看不见门口的动静,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计数那人不存在的脚步声。

一,二,三……

就在周泽楷要起身的前一刻,重物与地面碰撞的闷声响起。

他快速坐起来,意外见到地上双眸紧闭的男子。

“叶修?!”

他连忙去扶,右手却在触到对方从衣袖中露出的手腕时一阵锐痛。

黑暗中看不真切,周泽楷握了握右手,指腹触到一片濡湿。

血……?

“叶修。”将右手背到身后,周泽楷用完好的左手手背轻轻碰了碰叶修的肩膀。

“嗯……小周啊。”叶修半睁开眸子,瞳孔深处隐隐猩红的光翻滚着。他极缓地眨了眨眼,似乎极为疲惫,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:“别碰我,没事的。”

最后几个字几乎只剩下气音,周泽楷还想说什么,却见叶修已经重新合上了眸子。

穿着轻薄的睡衣在入冬后的地面上躺一整夜显然不太妙。周泽楷用被子把叶修裹起来,又费了些劲将他在床上安置好。

 

 

叶修醒来时天已经亮了,他有些困难地偏过头,旋即怔住了——眉目清俊的王子正趴在床边,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衣。

对方还在沉沉地睡着,只是指尖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稍稍发白。

“小周。”

叶修唤了他一声,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惊人,便不再开口,提了一口气费劲地从裹得严实的被子里抽出自己的手,准备推醒周泽楷。

但他此时身上无力,手臂几乎是一抽出就落下,结结实实地砸在周泽楷脑后。

在睡梦中突遭重击的少年瞬间就醒了,直愣愣地坐起身,眼神里全是茫然。

本来还有几分尴尬的叶修被他迷迷瞪瞪的模样逗笑了,因为喉咙干涩中途转为一串轻咳。

周泽楷这回终于彻底清醒了,连忙推门接了外面侍女手中的茶水进来。

就着周泽楷的手喝了两口茶润过嗓子,叶修抬眸望向正专注盯着杯中茶水的年轻王子,半晌,微微吐出一口气,像是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,但开口时又是那样随意的语气,仿佛只在与人谈天:“小周,你想知道我的事吗?”

周泽楷一顿。

杯中红茶撞上杯壁,漾开层层涟漪。

似是过了良久,又似是瞬息,瓷器相碰的脆声一响,周泽楷抿住唇,慢而坚定地点头。

叶修嘴角微挑,往里挪了些示意他坐下。

 

 

叶修出生于一个拥有世袭伯爵爵位的贵族家庭,若要说有什么不同,就是他有一个同胞的弟弟。

双生子向来是不祥,或者说恶魔的象征,越是权高位重,对此便越是忌讳。是以甫一出生,次子就被送到城郊的庄园中,寄养在他人名下。

作为爵位第一顺位继承人,长子从七岁起便开始参加各类课程。可叶修偏偏对此毫无兴趣,自从知晓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“堂弟”的存在,便隔三差五跑去城郊和他交换身份。

本是孩子好玩心性,又正巧是喜欢围着哥哥转的年纪,那时叶秋全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连生日宴都由着叶修的意思代替他去了。

那年是叶修的十五岁生日。伯爵夫人又念起自己被匆匆抱走的小儿子,晚宴后便一个人在房间里默默流泪。随后进去的伯爵自然少不了一番安抚,也因此忽略了恰巧经过门外的叶秋。

叶秋在床上辗转半夜,最后耐不住从后花园翻墙出来,连夜赶回了庄园。

叶修是被身上的重压惊醒的,然后抱着叶秋直到天亮,才勉强从他几乎湮灭在呜咽声中的话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
十五岁的叶修还有着少年特色的锋芒毕露,安抚叶秋睡着后,他直接去见了他的父亲。

而伯爵出乎意料的没有勃然大怒。

甚至他抿成一道严厉直线的嘴角都没变过:“觉得不公平?那就靠你自己去改变。”

叶修当时没有回答他,转身走了。

领地里渐渐传出伯爵家少爷如何才华横溢、如何平易近人的传闻,他很快有了更多锻炼的机会,也和庄园里的仆人渐渐熟络起来。

两年后,全国连续三月大旱,国王下令举行大规模的祭天之礼,从全国临时选取一百位十五岁至十八岁的少年。

叶修狠狠攥紧手中的文书——绘有精美花纹的牛皮纸最上端,用漂亮的花体字清楚地写着“叶秋”二字。

候在一旁的侍女惊讶地看着他,却见自家少爷下一秒便舒展了眉心,若无其事地伸手抚平文书的折痕。

没有人知道叶修是以怎样的心情又怀着怎样的想法做出了那个决定。

是年八月,祭天之礼如期举行,九十九位少年死亡,而唯一幸存下来的少年则陷入了永远的沉睡之中。人们以这次祭祀的祭坛为中心,修建了一座古堡。

 

 

“我再醒来的时候就遇到你了。”叶修唇角带出一个浅淡的笑容,“怎么样,哥命大吧?”

没有得到周泽楷的回应,他侧过头去,却被突然一扯,旋即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“是好事。”少年的嗓音微微沙哑,话语是一贯的简洁,因此愈显笃定坚决,“只要活着,就是好事。”

再怎么狼狈、痛苦,也要活下去。

只有活着,才能邂逅美好的事物,才有未来可言。

叶修讶异地抬头。

这一下距离太近了,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蹭上,周泽楷慌忙松手,绯色几乎顷刻间晕了满脸。他局促地站在几步外,低头盯着地板的模样似乎想找条缝钻进去。

房间里的光线忽然明亮起来,是太阳终于越过东方绵延的群山。叶修弯起眼眸,嘴角噙着周泽楷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——只一眼,便让人觉得此生无憾。

“嗯。

“谢谢你,小周。”

 

 

未来得及细想叶修身世,周泽楷很快淹没在山似的事务里:水手的挑选,粮食、淡水的储备,出海船只的编队……

“护卫挑几个识水性的就成,多带几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,关键时候能救命的。”叶修歪在铺着兽类毛皮的软椅中翻着书,见周泽楷面对名单一脸犹豫就随口道。

年轻的王子露出恍然的神色,手中做工精致的羽毛笔在纸上划下几道墨痕。

“下午去看看。”

“行啊,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。”叶修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,脑袋很快开始一点一点。

“去床上睡。”虽然不忍心打扰叶修休息,但这样睡上一觉起来只会更难受。周泽楷将羽毛笔搁下,起身去拉他:“去床上。”

半梦半醒的叶修倒是出乎意料的听话,极为配合地顺着周泽楷的力道站起来,慢慢往床边挪。只是——

在碰到床沿的时候,他身子一晃,将周泽楷也一起扑倒在床上。

幸而冬日的被子足够厚实和柔软,周泽楷懵了一霎便回过神来。湿热的吐息落在颈窝,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,耳根刹那间滚烫如火,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。

等他终于艰难地恢复了思考能力,却发现身上的叶修早已睡熟。

试探着动了动,周泽楷妥协地叹了一口气,伸手将被两人压在身下的被子翻上来。

就当提前睡了午觉吧。

 

 

出发当日国王亲自出城为他们送行,近千人的浩大场面却只得了叶修“铺张浪费”四字,周泽楷听到时险些笑出声,连忙借低头的动作掩饰。

叶修注意到了,便冲他一扬眉,摊摊手作了个“难道不是吗”的口型。

周泽楷把头埋得更低了。

由于叶修在人员挑选上的嘱咐,整支船队中只有周泽楷一人出现晕船。船上备的缓解晕船的药被叶修不知扔去哪里的后果就是,周泽楷捱着晕眩在船舱里躺了三天,几乎完全处在吃了就吐、没吃也吐的循环中。

到了第四天他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,去甲板上透气时恰好撞见叶修蹲在一个木桶旁。

“小周。”叶修招呼他,“感觉好些了?”

他不说还好,一提周泽楷立刻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差点吐在叶修身上的窘境,发丝遮掩下的耳廓顿时开始发烫。

半晌没有回应,叶修抬头瞥他一眼,立刻便知道他在想什么,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个弧度:“怎么,还在对差点吐我身上的事耿耿于怀?”

这下周泽楷几乎整个人都要烧熟了。

叶修……也记得。

“哈哈。”俊秀的王子僵着身子满脸通红的模样实在太过有趣,叶修一边笑一边拍拍他的肩,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,“第一次坐船就是这样,大家都理解。”

周泽楷:“……”

好一会儿叶修才敛了笑意,握住周泽楷的手腕引他伸手进桶里。

指尖的冰凉将周泽楷回过神来,他探头看向桶内,眼眸微瞠。

——里面正游着几尾巴掌大的鱼。

鱼的模样毫不起眼,背部几乎全被墨色覆盖,只在腹侧和尾尖留出一线银白,因反射了阳光晕开如水般瑰丽的七彩流莹。

他的手浸在水中,不一会儿便有胆大的鱼凑上来轻碰,发现并不是食物后又一甩尾游开了。

溅起的水珠落下,绽开一朵透明的花。

按理说晕船时嗅到鱼的腥气并不好过,但周泽楷此时全无空暇去注意这些。他尝试着去碰一只浮在水中不动的鱼,薄纱般的鱼鳍擦过他指尖,滑而凉的触感。

他和叶修两个人的冒险估计也就是这样了,如果忽略掉这么多侍卫的话。

他漫无边际地想着,抿嘴微笑起来。

 

 

次日船队靠岸补给,这次装上船的食物和淡水比之前都更多了些:接下来的航线由于要避过一片布满暗礁的峡湾,是他们此程离海岸线最远也最危险的一段。

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,周泽楷帮着把物资清点了一遍后去寻叶修,对方正倚着船舷眺望海天相接的尽头,神情说不上凝重,却也没了平日的漫不经心。

周泽楷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,视线触及远方模糊的云影时心跳忽然乱了一拍,不祥的沉闷感一闪而过,他眨眨眼,出口的话音无意识地带出一个代表疑问的上扬:

“叶修?”

叶修侧过头,冲他微微一笑,原本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淡漠的五官便柔和下来:“都好了?那就赶紧出发吧,趁天气还不太糟糕。”

不太糟糕?周泽楷怔愣地仰头望着头顶无云的晴空。

而叶修已经推开了船长室的门。

周泽楷看到他对船长说了句什么,鬓角微白的船长惊愕地转头,用一种陌生的目光隔着玻璃盯住周泽楷半晌,才颔首走出船舱来。

“东西都固定好,把所有帆都升起来,全速行驶!”

水手们迅速四散开,周泽楷望向跟在船长之后走出来的叶修。

“没什么,就稍稍借用了一下你的名字。”叶修却没有解释的意思,只是递了随身的水囊和不知又从哪里掏出来的药片给他,“吃了吧,等会儿可能不大好受。”

叶修用过的……

饶是周泽楷和叶修相处了两年,对对方偶尔的亲昵举动已经有了不少抗性,此时仍忍不住脸上微微发热。

“会下雨?”他问,试图借助话题的转移让自己脸上的温度降下来。

“嗯。”叶修点头,天空中墨色的云在他眸底翻滚,“暴风雨要来了。”

海上的天气真的说变就变。

在太阳隐入云中后几秒,便有豆大的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,再过几秒已经织成了雨幕。主帆被飞快降下,船队在呼啸的巨浪中蹒跚着,艰难地向着前方明亮而平静的海域行驶。

周泽楷伸手抹了一把脸,下一刻却感觉脚下一震,人已在半空。

落水前他隐约听到叶修急切的呼喊声,湮没在风雨的喧嚣中。

叶修也会着急啊。周泽楷在心里悄悄惊叹着,又有些惋惜没看见他难得一见的表情。

落入冰冷海水的瞬间,似乎有一双手将他拥住了。

 

 

周泽楷再次醒来的时候对着漏光的茅草屋顶发了一会儿呆。

他慢慢坐起来,活动着自己有些酸麻的肌肉。

遮挡用的草帘被掀起,小麦肤色的女孩一愣后冲他灿烂地笑起来,口中发出几声欢悦的清鸣。

女孩大概是听不懂也不会讲话,两人比划半天无果,女孩垂下头,吹出一声近乎叹息的口哨。

停了一会儿,她歪歪头,将手中食物放在地上,拉着周泽楷的袖子把他往外扯。

周泽楷跟在后面踉跄着跑了几步,险些直接跌进另一间草屋,但随即他的眼睛就睁大了。

……叶修!

女孩见他这副神情便又冲他笑笑,掀帘出去了。

周泽楷紧张地盯着叶修。

床上的青年面色苍白,若不是胸膛的微微起伏,直接被当作尸体也不足为奇。

叶修是为了救他才——

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,周泽楷几乎要被铺天盖地的自责和内疚淹没。

如果自己能更小心一些……

他抿住唇,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,用床边搁着的湿润粗布擦拭青年沾上沙粒的指尖。

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,重要的是如何面对未来。

 

 

叶修沉睡了整整七天,周泽楷也就在旁边照顾了他七天,而女孩仍然每天送来水和食物。

第八天周泽楷正用毛巾给叶修擦身,忽然瞥见他指尖细微的痉挛,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,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轻声唤他:“叶修。”

叶修似乎听见了,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,像是要挣脱什么噩梦,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。

这副模样让周泽楷慌乱起来,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找医生,却在扭过头的瞬间想起他们此时正处在荒僻的小岛上。

所以几乎是在下一秒,他转回身子,握住了叶修的手。

温暖的掌心贴上对方手背时刺骨的凉意让周泽楷微微蹙眉,但他没有松开,反而又伸出另一只手,将叶修的指尖也一并拢住了。

——我会陪着你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周泽楷听到明亮清脆的口哨声远远传来。

他寻声转头望去,想站起身时突然撞进一双半睁的墨黑眼眸。

叶修好整以暇地看他脸上闪过惊讶、喜悦、放松种种情绪,半晌笑了笑道:“我没事了。”

周泽楷握着他的手一紧,最后低低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

如诗如歌的口哨更近了些,叶修侧耳听了一会儿,忽然也吹出一声口哨,那音调在中途一转,像是呼唤,又像是应答。

外边一静,旋即是密集起来的脚步声,女孩进来的时候大口喘气,脸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。

之后就是一段堪称鸟语的对话。

女孩连蹦带跳地出去了,看起来对于和叶修语言相通很兴奋。

“小周,我们好像漂到了不得的地方来了。”

用口哨交流,确实了不得。周泽楷在心里想着,向叶修投去疑问的眼神。

“我们那时候管这里叫特美拉岛,是个全是山的小岛。”叶修解释道,“当地人因为距离太远就用口哨交流,我好奇就学了一点。”

一点?周泽楷质疑:“那刚才——”

“我猜的。”叶修答得很坦然,微微弯起的眼尾挑出一点狡黠的笑意,“反正我也只会这几句。”

“……”

 

 

在叶修还不能下床走动的几天里,周泽楷将他们所在的海岸探查了一遍,而叶修继续用他蹩脚的口哨语尝试和女孩交谈。

“海岸东部有断崖,过不去。”

“这座岛应该有两处断崖,如果知道我们是在哪边就好办了。”叶修拿树枝戳着自己先前画在沙地上的地图。

但是他并不会方位的表达方式,问题就在这里卡住了。

周泽楷在旁边一起盯着地图出神。

两个断崖之间不同方位的距离是不一样的,如果爬到山顶上能看到对面的话……

“哎真是傻了。”叶修突然一拍自己脑袋,周泽楷疑惑地看他。“小周你有带怀表的吧?借我一下。”

周泽楷微怔,随即恍然,摸出怀表递过去——幸亏当时用防水的牛皮袋包上又放进了衣服的内侧口袋,虽然表盘上布满裂痕和水雾,好歹指针还在转。

“这样就行了。”叶修拿着怀表对着太阳摆弄几下,点点头递还给他,“运气不错,是靠岸的这边。”

“应该有渔船能送我们过去。”

 

 

船队赶在开春前一天返回了王城,国王当即对照着收集来的资料分别修改了各地的赋税。次年,全国丰收,举国欢庆的同时国王宣布了传位于王子的消息。

“小周,紧张吗?”

叶修倚在门边,带笑望着房间内一身盛装的周泽楷。

坐在周泽楷腿上的女孩歪头看看两人,突然用手撑着椅子的扶手滑下来,小心地把鹅黄色蛋糕裙上的皱褶拍平,拎着裙摆跑出去了。

“这小孩不错。”叶修目送着女孩跑出去,点点头评价道。随手关上门,转头对上周泽楷迷茫的眼神,他忍不住笑了一声,“没什么,小周还是很招孩子喜欢啊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周泽楷回想起离开小岛时执着地在海边用口哨向他们道别的女孩,微微一笑,“我也是。”

“我就不怎么讨小孩子喜欢,”叶修撇嘴,“当初我弟每次寄信来都写着‘混账哥哥’。”

“嗯……外貌?”

“……小周你学坏了啊。”

难得见到叶修吃瘪的样子,周泽楷抿嘴笑起来。

“王子殿下,大典要开始了。”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。

“走吧,小周。”

“嗯。”周泽楷深吸了一口气,站起来,“走吧。”

 

 

“南方大旱?!”

“是的,已经三个月了……近期井水也开始干涸了,这样下去百姓的生计恐怕都成问题,所以侯爵大人专门遣信来告。而且最近南方又有恶魔出没的传闻,很多百姓放弃耕作请求恢复祭天之礼……”

“不行。”国王置于膝上的左手攥紧了,“祭天之礼,不能恢复。”

“那么接下来……”

“我会处理。”周泽楷最后缓缓松开了左手,“帮我转达给侯爵大人,优先保障百姓的生活,王都会给予补助。”

“明白。”

 

 

“是南方的信件?”

“啊,叶修大人。”侍女向来人欠身行礼,“回大人,是侯爵大人的回信。”

“我拿给小周就行,辛苦你了。”叶修向她微微颔首,随手拿过信封,上面印有侯爵家族徽章的暗红火漆闪着微光。

在侍女反应过来之前,他迈步向书房走去,一面撕开了信封:

粮食和水已送达,但旱情未有好转,始终无雨。

“果然……”他低低念了一句,将信纸重新塞回信封。

和书房外站立的侍卫点头示意过,叶修推开门,却在下一秒将脱口的话语咽回。

——年轻的国王正伏案疾书,他向来不是能熬夜的人,此时眼下有着明显的青灰色,但眼神依旧专注认真。

房间里一时只有笔尖和牛皮纸面摩擦的沙沙声,叶修伫立半晌,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。他将信件小心地置于堆了满地的书上,带上门出去了。

 

 

城外的古堡仍然爬满蒺藜,但在叶修来到古堡前时,缠绕在门上的荆棘便自动退开了。

这一幕实在过于灵异,叶修却并未露出意外之色,仿佛久在外的游子归家,轻车熟路地推门走进,荆棘在他身后缓缓合拢。

哒、哒、哒……

灰尘随着脚步飘起又落下,灿金的阳光突然在视野中绽开。

叶修半眯着眼眸,走到在房间中央停下。地上繁复的图样还是之前离开时暗沉的色泽,花纹的每个细节却都清晰可见。

他就地盘腿坐下,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巧的银质匕首,轻轻划开左手手腕。

啪嗒、啪嗒。

血在地面溅开,诡异地没入地上的印迹中消失不见。

“我不会让你威胁到他的。”叶修神色平静地看着,又像是想起什么,眼神柔和起来。

不知道之后小周看见,会不会吓到呢。

 

 

“叶修!”

叶修睁开眼时首先注意到的是心头消失的窒闷感,他抬眸,凝视着青年近在咫尺的脸庞,阳光落进对方本就颜色偏浅的眼瞳,像是剔透的琥珀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他望着那双眸子,微微笑起来。

青年的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,又似乎没有,只是忽然大力将他抱紧,脸埋在他肩头,声音就听起来闷闷的:“不许有下次。”

“嗯。”青年难得的孩子气让他忍不住笑了一声,曾经隐没在皮肤下的暗色荆棘已经彻底没了踪影,他伸手在对方的背轻拍,“不会再有下次了。”

“小周你看,我现在可以和你一起变老了。”

 

 

——满周岁之前一天一个样,少年时期数着年份,青年时期及之后时间的概念逐渐模糊,但就是那样一个人,偏有那样一个人,让你想和他一起慢慢变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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